当前，生成式人工智能（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or Gen AI）已渗透到职场的各个角落。从撰写报告、策划营销方案到生成代码，Gen AI正重塑人类的工作方式。
然而，当我们惊叹于Gen AI带来的效率革命时，一场心理变革也正在悄然发生。近日，浙江大学管理学院数智组织与领导力研究团队一项涵盖4项实验、3562名参与者的跨学科研究揭示了AI技术红利下的隐忧：Gen AI虽然能显著提升任务绩效，却也可能成为工作者内在动机的“隐形杀手”。具体而言，当工作者从人机协作任务（即有AI辅助的任务）转向独立工作任务（即没有AI辅助的任务）时，会出现显著的内在动机下降和无聊感增强，这揭示了人机协作中未被充分重视的心理影响。
刘玉坤，浙江大学管理学院领导力与组织管理学系特聘研究员
吴苏青，浙江大学管理学院领导力与组织管理学系特聘副研究员
谢小云，浙江大学管理学院领导力与组织管理学系教授、浙江大学数智创新与管理实验室主任、浙江大学管理学院院长
这项研究通过一系列在线实验探究了人机协作的“隐性代价”，为企业应用Gen AI提供了关键的人本主义视角。研究于2025年4月29日发表于同行评审期刊Scientific Reports，基于研究发现撰写的面向商业管理实践者的文章于2025年5月13日在《哈佛商业评论》网站（hbr.org）上以在线文章形式发布，得到了广泛转载和讨论。
本期【数智创新与管理】，让我们一起了解由谢小云、刘玉坤、吴苏青以及浙大管院2020级企业管理博士生阮梦琦、2021级企业管理博士生陈思宇共同完成的这项研究，是如何揭示Gen AI对员工工作状态的影响，并提出相应的企业管理策略的。
01
AI的“效率魔法”有多强？
为了研究Gen AI对人类工作产生的影响，研究团队在实验中设计了四类职场典型任务：包括创意内容生成任务（文本创作类）、专业文书写作任务（分析决策类）、创意脑暴任务（策略创新类）、分析性任务（逻辑推理类），涉及撰写社交媒体产品推广帖、新同事欢迎邮件、进行产品改良头脑风暴、产出市场策略报告等真实场景。通过随机分配参与者至“AI协作组”（先借助ChatGPT完成任务1，再独立完成任务2）或“独立工作组”（全程独立完成两项任务），对比两组在任务表现（内容质量、创意数量）和心理体验（掌控感、内在动机、无聊感）等方面的跨任务变化（cross-task changes）以及差异。
研究发现，Gen AI的辅助能显著提升即时任务的质量与效率。例如，在绩效评估报告写作任务中，Gen AI辅助生成的文本更长、分析更深入且语气更亲和；在产品推广内容撰写任务中，Gen AI辅助创作的Facebook帖子展现出更高的吸引力评分。然而，当参与者后续进行非AI辅助的创意任务时，其创意产出表现并未因先前的AI使用经验而提高，这表明AI的赋能局限于即时任务，并未对后续独立任务的绩效产生持续的提升作用。
02
被偷走的“工作热情”
虽然在四类职场典型任务中，Gen AI大都被证实能够提升人们“外在”的任务表现，但当视角转向“内在”的心理体验时，情况却不容乐观。具体而言，当参与者从AI协作任务转向独立任务时，他们的内在动机明显下降，而在全程独立工作的参与者中，这种下降幅度则相对较小。这种内在动机的下降在创意任务中表现得尤为明显，这表明Gen AI 的使用可能会导致内在动机的滑坡。另外，AI协作组在任务转换后的无聊感会显著增加，其增幅明显高于独立工作组。实验参与者反馈：“用AI写完邮件后，再自己想营销点子，感觉就像回到了‘石器时代’，毫无动力。”这说明，从AI协作到独立完成工作任务的转变，人们会比从未使用过AI辅助工作的人更容易感到无聊。
而且，使用AI辅助工作还会带来掌控感的过山车式体验。对于AI协作组而言，在与AI协作的初期，掌控感评分出现下降，但在回归独立任务后，掌控感评分却反超独立组。这揭示了一个矛盾现象：尽管AI在协作过程中剥夺了工作者的掌控感，但却使后续的独立工作感觉起来更加自主。然而，尽管如此，工作者却可能在掌控感的“先抑后扬”过程中或多或少丧失对工作任务本身的热情与兴趣。
03
为什么AI会削弱我们的内在动机？
那么，为什么AI会让人们在一定程度上丧失工作热情？研究团队提供了两种可能性解释。
其一，认知需求的“空心化”。当AI接管了任务中最具认知挑战性的环节——比如绩效报告的分析框架、创意任务的初始构思时，人们可能会失去对工作预期的成就感。已有研究表明，人类大脑对认知挑战的追求是内在动机的重要来源之一。当AI完成工作的烧脑部分，人类仅剩机械性执行，工作沦为“被动填空”，就可能会导致心理疏离，丧失工作动力。
其二，自我决定理论视角下的需求落空。根据自我决定理论（Self-Determination Theory），内在动机依赖于自主性、胜任感、归属感三大需求。其中，自主性被认为是驱动内在动机的关键因素。当AI生成内容并被直接采用，尤其是在员工无法对这些建议进行修改和个性化调整时，员工往往会产生“输出非我所愿”的感受，认为自己的意见和意愿未能得到尊重和体现。这种自主性侵蚀会显著降低员工的主观能动性和参与感，使他们在工作中难以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，从而进一步削弱工作热情和动力。
04
企业该如何打造「AI友好型」工作生态？
为帮助企业在利用AI提升效率的同时，守护员工的内在动机，研究团队提出五大实操方案，助力Gen AI与人类在工作中实现和谐共生。
构建混合协作模式：让AI做“脚手架”，而非“天花板”。让AI负责框架生成与数据整合，人类专注个性化优化和情感注入。比如，用AI生成绩效报告模板，管理者补充员工专属反馈。或者，AI提供营销邮件基础内容，员工添加客户个性化问候语。在有AI辅助的工作任务中保留一定比例的人类专属环节，既能提升效率，又能够让员工感受到自己的独特价值和不可替代性。
工作再设计：用自主性与创造性对冲 AI 的心理剥夺。在AI完成任务后，安排员工进行高自主性或高创造性的任务，以激活大脑奖励系统。例如，在AI辅助完成邮件撰写后，可以让员工负责设计“客户跟进策略”。这一任务不仅能让员工维持或获得一定的自主感和成就感，还能激发他们的创造力和主动性。通过这种方式，员工可以在AI协助完成任务后，迅速调整心理状态，重新投入到具有挑战性和创造性的工作中，从而有效对冲AI带来的心理剥夺感。
让人机协作变得透明：重塑人机分工认知。清晰地向员工说明AI是在协助他们，而不是取代他们，这不仅有助于缓解员工对AI的误解和担忧，还能增强他们对工作的投入感和责任感。当员工明白AI只是一个强大的工具，而不是一个威胁时，他们更有可能积极地参与到工作中，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和专业技能。这种透明的沟通能够帮助员工认识到自己的价值，从而在工作中保持一种主人翁意识和成就感。
动态任务轮换设计：组织可以通过构建交替进行 AI 辅助任务和独立任务的工作流程，来维持生产力和员工的参与度。管理者不应将相似类型的任务集中安排，而是可以规划一天的工作顺序，先从需要较高认知能力的独立工作开始，再转向AI支持的任务以提高效率。例如，以策略开发开始，以AI辅助编辑结束，这样可以在保持大脑刺激的同时，确保产出质量。这种任务轮换模式不仅有助于平衡员工的心理需求和工作效率，还能减少因长时间从事单一类型任务而产生的疲劳感和无聊感。通过合理安排任务顺序，员工可以在不同类型的活动中找到平衡，从而保持较高的工作动力和创造力。
开展AI素养培训：从“依赖”到“驾驭”。为了防止员工对AI产生过度依赖，组织可以开展培训，增强员工审慎且高效运用生成式AI的能力。此类培训可涵盖提示词编写的培训课程、对AI生成内容开展批判性评估，以及引入基于场景的练习，突出在何种情况下应由人类判断主导。员工能够借此了解AI如何为他们的工作提供助力，以及自身技能在各项任务中所发挥的作用，从而培养自主性、创造力以及长期的技能发展。
05
“未来的工作，不在于AI能做什么，而在于人类想与AI共同创造什么”
当我们讨论AI如何改变工作时，本质是在追问：什么才是人类独一无二的价值？这项研究给出的启示是：效率至上的职场逻辑需要修正，技术的温度比速度更重要。毕竟，AI的价值从不在于替代人类，而在于创造人类更愿意投入的工作。因此，无论对于企业还是个人而言，都要警惕对AI的过度依赖，避免动机阈值升高——离开AI后，对任何任务都提不起兴趣。我们需要守护不可计算的人类价值，正如本研究所揭示的，那些要求情感连接和复杂认知的任务，始终是人类的“自留地”，是内在动机的“庇护所”。
当数字化转型如火如荼，企业也要把握好人性化转型机遇。有的企业已经开始行动：将AI定位为初级分析师，人类顾问则专注客户关系的深化和战略创新，以有效降低员工离职率。又或是在创意生成任务中，社交媒体团队采用“AI生成10个方案→人类筛选3个优化→AI再迭代”的循环，以在提升创意产出效率的同时，保留人类的决策快感。
这项研究揭示，未来的工作场景或许应这样设计：让AI处理那些重复、单调的任务，而人类则专注于那些最具独特性和创造性的工作部分。正是在这些独特和创造性的部分中，我们能找到创意的火花、情感的共鸣以及对工作的真正热爱。这或许才是 AI 时代的工作哲学。
信息来源：哈佛商业评论
